当代汉诗︱匠丽氏：昆虫夜行（三首）
当代汉诗原创
Vol.00匠丽氏，本名赵朝辉，一九七0年生于湖南省邵东县廉桥镇，九一年开始发表诗作，现居住于古城湖南省永州零陵，酷爱诗歌写作。
昆虫夜行
（三首）
洗车
晨曦，青茸茸的苔癣爬上老樟
风湿的老树颤畏畏把破碎的巨伞撑上
啾啾来 啾啾来
黑身白尾的鸟踩着枯枝
翘着尾探着身一遍遍地催嚷
白的红的黑的车开着泥巴花
仿佛夏日的暴雨奔过地头
踩在泥窝里 痛心的
秧嫩的菜 初结的瓜
她的手脚描着水的刺绣
图谱用了旱年皲裂的田土
手戴乳胶套
脚穿深桶靴
和着水的节拍
使劲拙劣地伴舞
水洒在头顶就这一扇形的世界
天空的恒态是凄雨冷雾
掺着汗浸润板结的泥沙
泡沫下千百条血色蚯蚓在松土
象抱起一个摔倒在地的孩子
洗了擦擦了洗
轮轱擦得那么白那么亮
仿佛村头水塘边杨柳雪嫩的根须
灯鼓着眼象膘壮的牛牯
出村时背着身将耕牛牵给秋屠户
黄昏的太阳中了使劲一磅锤
牛山一样倒在夕阳的血泊里抽搐
进城的民工就似夜行的昆虫
横七竖八壮烈在
滚烫的车灯旁 车头的栅栏上
她的眼里含着泪
小心翼翼洗刷英雄的尸骸
植物向光，昆虫趋光
夜行的昆虫常追逐着月亮
越来越亮的路灯
越来越多的车灯
让进城的昆虫迷失了方向
即使是死，她们也要迎着光
拼他一场
栽一棵断腿香樟
开挖机的人武装割据了一条条大道
再亮的眼睛也穿不透四周的围挡
他们在各自的地段翻寻传说中的宝藏
绿化带里躺满植物的尸体
遭蹂躏的月季酥胸半裸残败凋亡
断腿的香樟从它的伤口处
发出浓烈的醒脑的芬芳
冬茅草瞅准机会放肆地开花结籽
雇了冬天的风四处播扬
饥饿的麻雀曾摆着高翘的尾巴
象老鼠样飞快地蹿动着捡食
杀伤草籽的繁衍生长
他那张古铜色的脸
镀着太阳能风能的路灯光
老茧重重的手挖掘那棵断腿的香樟
多年的磨砺使他象个恶意的软件
根部铲出的土球飞快用草绳捆绑
他用锋快的斧子砍断树的根
象砍断自己的脚趾一样心痛
一年前新路剪彩时，这道旁的树
是他们赶早摸黑栽下
晒脱了肩上的皮
淋透过身上的衣
浇水、施肥、修枝、杀虫
海藻的针扎出过手脚的血
枸骨叶的刺挂破了身上的皮
毛辣虫蜇得人火烧麻辣
喷农药时雾喷在树上也喷在身上
他咬牙用破裂的肩膀
把香樟扛到脚踏车上
象抱着自己受伤的兄长
要把他送回出生的家乡
饥饿的故乡象个战场
躲在房子里的老人和孩子
只有关紧门窗
各种各样的攻击来自四面八方
横七竖八的高压线上栖着忧郁的黑鸟
看脚下的电火翻跃一个个巨人的塔桩
高速路举着挡板踩着高跷
把辽阔的乡村纵横分割
冬茅草和棘刺攻陷了故乡进出的道路
攻入了派着杉树站岗的良田沃土
一直攻到家的前院后场
那根被耕田人丢弃的牛梢子
疯长成密不透风的竹林
盖过了田垄盖过了山岗
他象一只夜光虫扛着香樟爬上山顶
挖个大坑把它埋葬
他的汗和泪流在树根上
希望它受伤的灵魂长出新绿的希望
坐在楼上看风景
高楼 十三层
锤子高高扬起敲下
钉子机敏的黑壳子虫似的叮地跳开
拇指象一条被砍掉头的蛇
痛楚地翘起颤抖着
一粒很大的紫黑色血豆
在煞白的指甲下用力拱动想生长出来
心底的血加了催化剂
膨地沿着向上的血管一路燃烧
金色的黑鸟在脚手架上晃动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
霜风刀一样削着他的脸
黑鸟扑着翅膀东倒西歪在钢管上踩高翘
整栋楼都被它踩动了
风打着旋脚下的楼开始晃
阳光的金色嗡嗡地在他耳道里进出
把钉子的脆击声和工友的交谈声都隔得很远
他象个沉重的水泥袋慢慢坐下去
坐在一块还露着尖钉的模板上
用疤痕遍布锈迹斑斑钢筋似的手指
探索着去摸近处遥不可及的墨斗
抓了二三把抓住额头上窜下的一把汗
他百无聊奈
象一个色艺双衰重返舞台的名伶
刚一亮嗓就被人喝了倒彩
他伸腿坐在告别刚二十天的舞台
佝偻着背象一只黑色的鸟
身体里在翻江倒海
电锯蹲在远处象峥嵘的鳄鱼呲牙裂嘴
他用手紧紧捂住浮肿的脚踝
被电锯咬出的伤疤
象红色大蜈蚣在裤腿里兀自想爬出来
他的血压象水银柱唆唆地往上升
他靠着一根钢管坐着
三十多年来第一次
坐在楼上看风景
看林林立立的高楼
看马路上车来人往
一直看到华灯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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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汉诗主编｜邹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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